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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追忆先贤】我给邓稼先当司机9年的追忆
作者:张仁口述 陈和平整理    发布时间:2024/5/25    浏览:1788次

编者按:今年是邓稼先诞辰100周年,九三学社中央主席武维华来皖出席九三学社全国传统教育基地——邓稼先生平陈列馆揭牌仪式时指出,“邓稼先的一生,深刻诠释了‘两弹一星’精神和科学家精神的内涵,集中体现了九三学社爱国民主科学的优良传统。作为九三学社的一面旗帜,邓稼先具有强大的凝聚力和感召力,他的崇高品质永远值得全体社员学习,他对中华民族的贡献永远值得全体社员缅怀”。现刊发一篇为他服务过的司机所作追述,让我们学习先贤精神,激荡奋进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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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邓稼先,1924年出生于安徽省怀宁县,1951年加入九三学社,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,中国科学院院士,著名核物理学家。1999年被追授“两弹一星功勋奖章”。


我给邓稼先当司机9年的追忆

◎张仁口述 陈和平整理

       我是辽宁省法库县人,1970年2月,我应征入伍,1976年初从部队复员后,被分配到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机关小车队工作。

       当时邓稼先是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的副院长,主要负责核武器研究的技术攻关,频繁往来于各个研究所之间。到成都、北京、上海、新疆、青海等地出差,也是家常便饭。当时人多车少,没有分派专人专车,而是小车队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。比较起来,北京吉普自然是灰尘最大、颠得最厉害的车。但是身为“两弹元勋”的邓稼先,从来不挑选车辆,有什么车就坐什么车,只要能赶趟就行。有时去深山里的研究所,他还指名要我开吉普车去,说是“赶山路坐吉普觉得快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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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为首长开车开久了,我也摸到了首长坐车的脾气。路况好,车子平稳,邓稼先就边坐车边看英文报纸,从不浪费时间。如果路不好走,邓稼先就抓紧时间眯一会。我怕他睡着了受凉,因此随车带床毛毯。只要路不好,就请首长盖上毛毯,或者用毛毯裹住双腿。从1981年开始,我开的北京吉普换成了新型伏尔加轿车,1984年又换成“拉达”,1985年又换成上海“桑塔纳”。但是不管车子怎么换,邓稼先仍然一不挑车,二不挑人,听从安排,一切从工作出发。

  我经常陪同邓稼先出差,发觉每到一个地方,邓稼先的最大爱好就是逛书店,特别喜欢逛外文书店。无论是到北京,还是到上海,到乌鲁木齐,只要有机会他都会钻进当地的外文书店。仔细翻阅英文版的最新报刊书籍,还到北京和上海的图书馆读外文报纸。有工作需要的外文书刊,他就会招呼我:“小张,带钱没有?把这本书买回去。”有一次在成都开会,休会以后让我送他到位于人民南路的新华书店。他叫我在车里等,他钻进这家四川最大的外文书店,连续看书5个小时。直到天黑了,书店关门,才把他客客气气送出来。上了车他就问我:“小张,几点了?咱们还没吃午饭吧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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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邓稼先使用过的飞鱼牌手摇计算机。

       当时中国还没有搞改革开放,国外敌对势力对我们搞技术封锁。为了打破“核垄断”,以邓稼先为代表的“两弹元勋”,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从事科学研究,千方百计收集最新科技资料。能够直接阅读国外的最新版本,自然是邓稼先最大的乐事。为此他还专门让警卫员去买台录像机,用来播放英文版、德文版的科技录像资料,边看边作记录。就是进卫生间,他都要抓一叠报纸,坐在马桶上看,一坐就是几十分钟。凡是到手的外文报刊资料,他都要在最短时间内看完,否则坐卧不安。他常对我说:“小张呀,咱们不能被核大国甩远了。落后就要挨打的!”

  邓稼先的生活非常简朴,但是有一大爱好,就是喜欢品尝各地的名特小吃,尤其钟爱成都的名小吃,从基地出来经过梓潼县城,他要去“搞两碗片粉吃”。返回基地,他又要我去买梓潼酥饼。他到成都办事处出差最多,也对成都的小吃特别熟悉,哪家店铺在哪条街上他都记得。我跟着他转街,刚刚吃了“龙抄手”,转到赖汤圆店,他又要“整一碗赖汤圆”,也不管是不是吃饭时间,肚子是饱还是饿。有一次在成都文化宫附近吃了“夫妻肺片”,转到骡马市,看见“陈麻婆豆腐”,他又带我吃“麻婆豆腐”。一盘不够喊两盘,辣得直流汗,他还像四川人一样喊:“安逸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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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看戏看电影是邓稼先的又一大爱好。基地放映电影,就像是过节一样热闹。不但职工和家属早早在操场摆上椅子,连娃娃们也都不上夜自习,赶来凑热闹。只要不是特别忙,单身汉的邓稼先都要搭张藤椅来看电影。到绵阳、成都出差,他也要挤时间看一场电影。如果到北京和上海出差,他就要去看京剧,而且自己排队买票。有时候还花高价去钓票,与“黄牛党”讨价还价。心情好的时候,邓稼先会拉开嗓门吊几句京剧唱词。

  在他的带动下,科学城职工文娱活动一直很活跃,有北方民间文艺表演如划旱船、踩高跷、走莲灯、舞狮子等节目,他还多次参加过绵阳市迎春表演。科学城京剧票友队,至今仍是绵阳市京剧表演水平最高的队伍。每次看戏,邓稼先都要说:“小张,跟我看戏去。”我说:“我看不懂。首长您去吧!”邓稼先说:“京剧是我们的国粹哟,你一定要看。”在邓稼先影响下,我也开始喜欢上京剧,还能哼上几句京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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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邓稼先满脑子装的是科技,对生活也充满热情。他唯独不感兴趣的是钱,尤其是不管财务,不擅理财。出差时说走就走,也不管身上带没带钱。因此我和警卫员都要预先替他带上,以备急用。出差后他也从来不去报销差旅费。司机或警卫员报了账给他钱,他总是说:“你们替我拿着。下回出差我请客。遇上该买的书替我买回来。”在我给邓稼先当司机的9年里,从来没看见邓稼先争过工资奖金待遇,也从来没看见邓稼先领过毛巾、手套、雨衣、肥皂等劳保用品。

    1982年下半年,邓稼先当了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院长,主持院里的全面工作。当时有职工因没涨工资有意见,要到院长办公室反映情况。邓稼先对我说:“不见不见。小张你把他们拦住。”我说:“你是院长啊,人家不找你找谁?”邓稼先急得连连摆手:“找我也没用。我也不懂那些调资方案。让他们找主管领导。”

  有一次我跟着邓稼先到北京出差。由于邓稼先买了太多的外文科技资料,把带的差旅费花得差不多了,买回去的卧铺火车票都不够了。邓稼先说:“咱们去找外援去。”邓稼先所说的“外援”,就是他的岳父、我国学术界的泰斗、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的许德珩。到了许老面前,邓稼先又像小孩一样红着脸,吭哧吭哧半天不说话。许老哈哈一笑:“是不是出差忘了带钱?”我急忙点头:“我们来京走得急,忘了带钱。”许老让工作人员拿出500元钱,并再三挽留我们吃饭。但是邓稼先却说任务紧急,要尽快赶回基地,拉上我就奔北京火车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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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1982年秋天,我跟随邓稼先到马兰基地出差,然后从马兰坐汽车到乌鲁木齐,准备坐飞机到成都。在路上,邓稼先一再催促我开快点,要求把车速提到每小时100公里。我觉得奇怪,问:“首长,车开这么快不安全。慢一点也能赶上航班的。您有什么急事要办吗?”

  邓稼先说:“我们跑快点,挤点时间去天山的天池看看。”我说:“我们去不得天池哟。”邓稼先问:“别人去玩得,我们怎么就去不得?”我说:“只要警卫员同意你去,我就开。”邓稼先问同车而行的王警卫员:“小王,我可不可以去天池?”王警卫员说:“首长,您是我们国家的宝贝。上级领导有规定,您的行程不能随意改变。天池的游人很多,我们要对您的安全负责。所以我不同意您去天池。请您谅解!”

  邓稼先听了,气鼓鼓地把嘴一努,像个赌气的孩子一样:“不去算了,不去算了。”我把车速降下来,把毛毯递给邓稼先说:“首长,请把毛毯盖上。这次去不了,下次去吧!”

  我国的核工业完全是在没有外援的秘密状态下进行建设的。于敏、王淦昌、邓稼先、郭永怀、朱光亚等“两弹一星”功勋奖章获得者,既是杰出的研究专家,又是核能物理实践者。他们常年奔波在祖国的四面八方。在大西南大西北人迹罕至的实验基地,他们洒下了辛勤的汗水,用自己的无私奉献,托起了中华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脊梁。但是又有谁知道,像邓稼先这样蜚声海内外的科学家,竟连顺道看看天池风光的闲情也不能满足。4年之后,邓稼先因患直肠癌英年早逝,再也没有机会去天池了。谈起这件事,我至今心有内疚,流着泪说:“邓院长啊,我对不住您啊!您想看看天池的愿望我都没满足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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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邓稼先(左)进入试验现场

       有一次,某研究所设备发生故障,如果不及时处理,将发生核泄漏的严重事故。我开着车,把邓稼先从总部火速送到研究所大门。邓稼先跳下车就朝试验车间冲去,完全是奋不顾身。吓得警卫员抱住他的腰,喊道:“邓院长,里面有核辐射。不能随便进去。”邓稼先真的是急了,连喊:“放开,让我进去。出了核事故,怎么向党向国家交代啊!”小游也急了,也是急中生智,说:“邓院长,安全操作规范是您亲自制定的,不穿防护服,不采取隔离措施,任何人不得靠近核原料。这也是你下的命令。你怎么能带头违反呢?”这一招还真灵。邓稼先停下脚步,冷静下来,立即指挥采取一系列紧急措施,迅速排除了设备故障,防止了一起核泄漏事故,保证了基地的安全运行。但是从这件事可以看出,邓稼先胸怀似火,在党和人民利益面前,往往置自己的生死于不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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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长期的过度操劳,严重损害了邓稼先的健康。1983年秋天,正在北京开会的邓稼先突然便血,肚腹绞痛,昏迷在会场上。中央和军委领导高度重视邓稼先的病情,指示要全力救治。经解放军301医院检查,确诊邓稼先患的是直肠癌,而且到了晚期,癌细胞已经开始转移。尽管医护人员精心治疗,邓稼先也以顽强的意志与病魔斗争,有时候要连打2针杜冷丁才能止痛,但是,万恶的死神仍然不肯放过这位杰出的“两弹之父”。住院治疗10个多月后,1986年7月29日,邓稼先终因病情恶化离开了我们。

  邓稼先这次到北京开会,是我开车送到成都双流机场上飞机的。邓院长一去再也没有回来,给我留下了永远的思念和永远的痛。至今我还觉得,邓院长还在身边,在他车内不声不响地读英文杂志,就在邓院长去世不久,听到噩耗的我悲痛欲绝,神思恍惚,竟然出了一次车祸,头部受了重伤。也怪!我给邓院长开车9年,少说也跑了十万八千里,大小事儿都不出,很得邓院长信任。他一走,我这开车技术就不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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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邓稼先珍贵手稿

       邓院长是个平凡而亲切的领导,从来不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和工资奖金,但对身边工作人员却事无巨细,样样关照。谈对象结婚,爱人有没有工作,孩子读书就业,房子分配。他都要事事询问。有次在轿车内,邓稼先与“两弹一星”功勋奖章获得者陈能宽要用英语交谈,怕引起我的误会,特意提醒:“小张,我们要用英语交流,你不要介意啊!”我听着几位专家的英语对话,手里紧紧握着方向盘,而眼泪却早已流了下来:敬爱的邓院长,您宽广博大的胸怀,对人多么细致啊!

(口述人张仁曾任邓稼先司机  整理者陈和平系媒体记者)